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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花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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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龙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饶有兴趣的观看着巴寨奇异而野性的求偶相亲,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其实田龙的内心世界也在激荡,他对美丽的馨姑也有一种深切的亲近,尤其是那日在卧牛山上馨姑小鸟似的依偎在自己怀里,一种柔软的力量居然穿透了他那层坚硬的情感之壳。

    瞧见馨姑笑盈盈向自己走来,田龙有些不知所措了。正当田龙惶然恍惚之际,巴寨的姑娘们忽然尖叫欢笑起来,原来馨姑已经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示爱信物——一张绣有馨姑字样的黄绸缎帕巾塞进田龙怀里。不过,田龙只迷糊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知道麻烦事马上就会接踵而至——是季福还是其他人前来挑战?

    季福还在跃跃欲试的时候,已经有人抢先来挑战了——不用猜,是那位人材出众、颇有功夫的阿德了。阿德是真心喜欢馨姑,他想不明白,活泼可爱的馨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藏在角落不敢露面的胆小如鼠的白面书生,他想抢在前面放倒白面书生而又不让他受到伤害,此举一则显示自己拳脚之技,一则又向馨姑表示了自己的良苦用心,如此方好博得馨姑的芳心。

    这时候,馨姑也明白了自己对田龙哥表明了爱,同时也将他推进了危险的境地。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她也听说过阿德的功夫确实不错,禁不住担心地看着田龙,可眼前的田龙却镇定自若,甚至还转脸过来朝着她微微笑了笑,但馨姑心里仍然如乱鼠窜跳……

    阿德不想在馨姑面前伤害田龙,自然就是用徒手搏击的方式来争斗了。田龙与阿德在坝子中央对峙着,一时谁也没先出手。四周的人群闹腾起哄,大家都明白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阿德何许人也?阿德,湘寨赫赫有名的拳脚武术第一高手,大家的记忆中,与他交手过招的还没有谁在他那讨得一星半点便宜。别说田龙默默无闻,就凭那副白面书生的不堪模样,不被揍得半死也要落个半残。

    一边的季忠更是脸青如铁,馨姑的父亲老姚也在心里埋怨馨姑不该把文弱的田龙推进“比武招亲”里,让巴寨蒙羞。全巴寨的人恐怕都是一样的想法,今晚巴寨彻底栽了。

    武术中讲究,高手对决后发制人。这是有道理的,敌不动就不能找到他的破绽,敌动就会露出他的“空门”。阿德的功夫是得以他父亲真传,而阿德父亲的格斗术却是从原国民党中央军特勤部队的一位高手那学来的,据说那位高手不但擅长徒手格斗,更是精于刀术,可惜的是阿德父亲学的时间太短,自长沙沦陷于日军后,那位高手就离开军队不知去向。阿德格斗术的要领是稳、准、狠,只要田龙的“空门”一旦暴露,他便趁虚而入,一举将田龙击翻倒地,当然看在馨姑的份上,他会手下留情的。所以,阿德耐心地等着田龙出手。

    阿德的耐心奏效了,果然田龙先出手了。只是阿德小看了田龙这位白面书生,田龙先出手仅是虚招,诣在引蛇出洞,诱使阿德攻击,让他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当阿德以为已经找到了田龙的“空门”时,便果断虎跳出击,扑向田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阿德挟风裹电般地腾跃近田龙时,他的身子竟然轻飘飘地飞过了田龙头顶,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坝子的石板上。阿德迷惑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没有负伤,显然是田龙手下留了情。

    四周人群忽地欢呼起来。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自己想给田龙手下留情,怎么眨眼就全拧反了。阿德面红耳赤的站在那儿,一时年轻人的血气涌上头顶,冲散了他平时那副指挥若定的青年领袖风度,他快步跑向自己的同伴抢过一把腰刀,然后返回,恨恨地对田龙说:“刚才是我不小心失手了——现在敢不敢用刀来与我决斗!”

    田龙有些犹豫,他并不怕用刀与阿德搏杀,只是钢刀不长眼,自己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伤及对方的。还有,田龙的阿昌刀作为回赠刚才也送给了馨姑,即便阿昌刀在手,这样的短刀也不适合搏杀。

    “年轻人,好样的——胜了它就是你的了,接住!”这时,一边的季忠转嗔为喜,忽然冒出的田龙居然一下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湘寨最强悍的年轻人,着实为他长了脸,为巴寨争了气,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解下自己的腰刀扔给田龙。这是一把原日军大佐的佩刀,显见是季忠的珍爱之物。

    田龙右手慢慢地从刀鞘抽出腰刀,身子向左微侧,将刀锋朝前下方斜横着,面色平静地看着阿德说:“咱们不必用命来赌,谁的刀落地算谁输好吗?”

    这时,四周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熊熊燃烧的篝火发出辟辟啪啪的声响。

    瞧着田龙握刀的姿势,阿德心头一震,这姿势太熟悉了,这样握刀的姿势暗藏着无数攻守的招数,他自己就是这样握刀的姿势。这是他父亲传授的,传授时父亲讲过一件他亲身经历的关于这握刀姿势的故事。

    1937年,日本军队全面侵占了中国北方领土后,铁蹄又开始贱踏着江南富庶之地,所到之处,无不烧杀屠戮,奸淫掳掠。当时,阿德的父亲是中国军队的一个营长,他奉命率部在长沙城外一五九七高地阻击日军,掩护长沙城的政府公员和老百姓撤退。部队在长沙集结的时候,上级派来一位姓姜的特勤教官,教授士兵刺刀刺杀要诀。其时,日军除了武器优于中国军队,他们凶狠的刺刀拼杀也是令许多令士兵心生胆怯。阿德的父亲说,那位姜教官是从黄浦军校主动请缨来的,功夫甚是了得,几天下来,他的士兵刺杀本领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其实,刺刀拼杀只有那么几个动作要领,掌握了并严格操作就行,剩下的更是力量和勇气。

    阿德的父亲十分尊敬姜教官,私下里谦虚诚恳求教。大敌当前,姜教官亦不藏私,拳术刀术倾囊相授,尤惜时间太短,阿德父亲仅仅学到不足一层的功夫,即便如此,会点三角猫功夫的练家子已然不是对手。

    一个星期后,一五九七高地的战斗打响了。姜教官也随他们部队参加了那次战斗。

    唉!那是一场令人怎能忘怀的惨烈厮杀哟——日军的山炮、六零炮、机关枪像雹子像蝗虫砸在阵地上,当场就死了好多弟兄。阿德父亲和他的士兵皆是湘人,本土子弟,战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没法退呀,只能誓死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一时全都杀红了眼。攻击一五九七高地的是日军一个联队,联队长叫龟雄板刍,这家伙极狂,似乎很少在中国碰到硬骨头,枪炮过后,就发起冲锋,准备赤膊上阵,想用他们自视天下第一的刺刀剿灭这支中国军队顽强抵抗的意志。

    实事求是的说,日军的刺杀技术确实有他不同凡响之处,每当近身肉搏时,他们竟然拉掉枪栓关上保险绝不开枪,欲以一种在精神上压倒对方的气势摧毁对方的信心。哪知这一次日军想错了,这支湘江子弟兵的刺杀本事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强敌相遇,一次血溅沙场的残酷拼杀难以避免了。

    且不说湘江儿郎如何英勇抗敌,阿德父亲就在这次肉搏战亲眼目睹了那位姜教官以一对众,转眼杀戮了数名日军的神奇刀术。姜教官也是使用的一柄日式指挥刀,那刀挥动起来粗看也无堪特别之处,然而一旦刀枪对诀刹那,刀尖抑或锋刃便如同蛇身扭曲脱兔急转突然改变方向,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或劈或刺,瞬间毙命日军。当时姜教官就是这样的握刀姿势,与他面对的日军以前皆是傲慢无比目空一切,此时却个个面露怯色,胆战心寒。姜教官凶猛神奇的刀术给予中国士兵极大的鼓舞,你死我活的搏杀还在继续,日军还在姜教官和湘江子弟的刀下血肉横飞……那一刻,日军拼刺刀不开枪的神话终于破灭了。

    日军督战的指挥官龟雄板刍见他的士兵快顶不住了,大日本皇军居然被一支中国军队杀得人仰马翻,他感到丢尽了颜面,于是竟下令机枪扫射,也不管是中国军队还是他的士兵。日本人的机枪突兀扫射,姜教官和许多弟兄当场就被扫翻在地,阿德父亲亦急命机枪手开枪还击,亲自率部将还未死亡的弟兄抢回战壕。姜教官负了伤他的右腿被打断,是阿德父亲为他包扎止血的。后来,姜教官被送去了野战医院,阿德父亲和剩下的百多号士兵也撤出了一五九七高地,至此阿德父亲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位真正的武术高手姜教官了。

    在1939年的长沙会战中,那是一场规模很小的战斗,史书上也许没有记载,但相信经历那场战斗而又活下来的日军心里明白,日军所谓拼刺刀绝不会开枪只是一个神话,中国军人更不是懦弱的羔羊。

    没想到今日,在与长沙远隔千山万水的巴寨,时间过去了近四十年,抗日军人的后代与姜教官的传人竟以这种方式见了面。阿德迅速冷静下来,他毕竟是湘寨年轻人的领袖,有头脑,也有见识,更重要的是他也真的是条汉子。他意识到自己的确不是田龙的对手,加之适才徒手搏击时,田龙确实放了自己一马。想到此,他从地上拾起刀鞘将刀放回去,接着冲着田龙尴尬地笑笑,说道:“我输了!”然后怏怏离去。

    哪知,旁边的季福却不服气了,他不甘心馨姑就这样被田龙夺走,他攥着腰刀也想上前与田龙一决雌雄。却被他父亲一把拽了回来,喝叱道:“你行吗?别给老子丢人现眼了!”

    宁静夜色里,远处巴寨篝火的橘黄在闪亮,还有随风飘散的隐约歌声。

    在浓密的罂粟花海深处,馨姑如蝶吮花蜜似的黏腻在田龙的怀里,口中呢呢喃喃地述说,说真没想到她的田龙哥竟然能够让远近闻名的湘寨阿德心悦诚服的认输,说她的田龙哥让巴寨扬眉吐气名声大振,说她在阿芙蓉收获的季节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嫁给自己心爱的田龙哥,说以后有机会要田龙哥带她去看台湾红歌星邓丽君,她想要邓丽君给她签个名……馨姑心里充满了喜悦,现在巴寨已经公认了她是田龙的未婚妻了,成为自己心上人的妻子指日可待。

    田龙轻轻搂住馨姑,他的心情却颇为复杂。他也爱馨姑,可一旦娶了馨姑为妻,他就可能终身陷在这丛山密林的巴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结局……田龙忽然强烈地思念起了他遥远的家乡,他年迈的父母,还有不知现在流落何方的李小豹与熊逸。他不禁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下闻到了罂粟花袭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