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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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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内的布置,只以黑白为主色调。堂内的两侧,都摆放一列用古木架着的火盆,盆内暗绿色的鬼火在“呲呲”的燃烧着,照着堂内的气氛格外的诡异。

    城判一步步迈上高台,在一张书案后坐了下来。

    “升堂!”

    “威······武”大堂内两侧的鬼差纷纷将手中的狼牙棒捶向地面,闷声低语。

    灰袍人摇起了黑色的铃铛,那铃铛腾空而起,停在大堂中央,散处道道音波。音波所过之处,都隐约间涌出一个个身披银甲的士兵。越来越多的士兵从铃铛中落在地面,没一会便挤满了大堂,这些士兵不声不响,只是自觉地移动着。不一会儿,便有序的排成了一列列纵队。这一列列队伍一直延伸出大堂,片刻便挤满了大堂外的空地。

    这些士兵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炯炯有神。不一会,队伍中闪出了一条通道。一个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向高台上的城判。

    但见此人头戴银盔,身披一副腾龙银甲,脚蹬靴,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刀鞘通体灿金。他迈着疾步,行走如风,背后猩红的披风微微飘起,霎时便来到了城判眼前。

    城判上下打量着来者,台下之人,两道剑眉微蹙,容貌甚伟,颇有阳刚之气,只是眼神中的冷冽不禁让人感到一阵寒意。而这股寒意,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写照。

    “跪下!”一旁的鬼差大声喝到。

    来者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盯着城判,并无半分跪拜之意。

    “大胆狂徒,来到地府还敢嚣张,该打!”又是一声大喝,大堂两边又转出一鬼差,扬手对着来者的双腿就是一鞭。

    “啪!”一声清响,来者身形微微一歪,却又直直的站在堂上。那鬼差顿时一愣,他想不到此人居然在打魂鞭一击之下,并未瘫倒在地。待他缓过神来,扬手又准备抽出第二鞭时,台下的那些一动不动的士兵,竟突然整齐划一的拔出了兵刃。这时,他看到台上的城判冲他摇了摇头。

    那鬼差恨恨而退,城判一旁的师爷出了声:“堂下亡魂,自报身世!”

    “银龙卫将军,陨骁。”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坚毅与苍凉。

    “此人就是那陨骁?”台下的鬼差们一阵骚动。

    “这就是那些魂灵口中的人间战神?”

    “狗屁战神!不过一屠夫耳。哼哼,只要在那生死簿上,还不是到要阴曹地府走这一遭。”

    “且看城判大人如何作判·······”

    “肃静!”师爷清了清嗓子,止住了台下的交头接耳。“陨骁,年二十七岁。一生屡犯杀孽,亲戮三千六百四十一条人命,纵容手下屠杀生人不计其数······陨骁,你可知罪?”

    台下之人对此一问置若罔闻,并不答话。

    师爷翻开刑典,朗声读到:“陨骁杀孽深重,按典应着掏心挖肺,残魂打入地狱,受尽百道刑罚。刑事毕,若并无魂飞魄散,入畜道转世,十世不得为人!”言罢,端出一颗黑色大印,一张白宣状纸,那纸上正是师爷朗读之语,一并奉与城判书案之上。

    “且慢!”

    “大胆!何人喧哗?”两个鬼差抽出了打魂鞭。

    “你这堂官,不分青红皂白!何其不公!”人群中一银甲小将应声而出,正是银龙卫副将韩郢,“将军一生保家卫国,攘夷除狄。上助君王承继大统,下保百姓安居乐业,所杀之人俱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何错之有?”

    “你这狂徒,杀孽便是杀孽,地府岂会枉你?你等皆是共罪,给我拿下。”师爷一声暴喝,四个鬼差当即按倒了韩郢。

    鬼差正要为韩郢戴上镣铐,只觉一阵劲风袭来,大惊之下忙抬头迎击,只见陨骁蹭出一个箭步,一拳正中鬼差面门。那鬼差当即倒飞出三丈有余,剩下的三个鬼差一愣,便挥舞着狼牙棒向陨骁冲去。

    “无因,你干的好事!”城判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转头看向在一旁站着的灰袍人。“阎君就是怕死灵杀气怨气过重,审判之时会大闹府衙,专门特设下这千里黄泉路以消磨其灵气。如今台下万数死灵皆未受其苦,若是无法收场,你自向阎君解释!到时候师父也保不住你! ”

    灰袍人并不答话,当即一步腾空跃起,落到大堂中央,袖袍一挥便散出三道灵气,镇压住了堂下一群蠢蠢欲动的士兵亡魂。右手抽出羌笛,响亮的笛声化作阵阵音波,那些被镇压着跪伏在地上的士兵开始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而大堂之外的兵灵已经和鬼差扭打在一起。

    “住手!千罪万罪在我一人!我愿伏法!请放我的将士们转世轮回!”陨骁急忙喊道。“银龙卫听令!原地待命!”

    大堂内外的兵灵当即停止了反抗。灰袍人深邃的目光迎向了陨骁,两人的目光交汇,大堂上的气息凝重了起来。

    台上的城判打破了沉默,他抬手示意鬼差放开被重新摁在地上的小将韩郢,开口问道:“你方才讲,陨骁一生安邦定国,绝不滥杀无辜。可是真的?”

    韩郢毫无惧意,朗声答曰:“那是自然,将军爱民如子,以天下安康为己任,时常训诫我们要忠君爱国,不得欺凌百姓。我等俱是平民百姓出身,皆感佩不已,甘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那你可知,你们此次出征,所杀何敌?所为何事?”

    “西夜国狼子野心,密谋西域各国欲侵我边境,杀我百姓!将军奉天子命,率银龙卫将士直捣黄龙,攘除夷狄!不料夷狄狡猾,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暗在戈壁水源投毒,趁机埋伏我等!”韩郢气的咬牙切齿。

    “啊哈哈哈哈。”城判大笑了起来,一指台下战将:“陨骁,你的部下果然忠勇,竟如此为你巧言舌辩。你自己从实说来,此行究竟为何?”

    陨骁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转身便单膝跪在众军面前。

    “将军!”众军慌忙哗哗啦啦的一同跪在了地上。

    “此行,名为剿除夷狄,安我边境。实为抢夺西域重宝,天明珠!我陨骁,对不起弟兄们!”言罢便向着众军重重一拜。

    “将军!”众军纷纷拜伏在地。

    陨骁转身向着高台又是一拜。“他们是兵,我是将!银龙卫向来纪法严明,军令如山,众军不得不从!请放我的将士们转世轮回,千罪万罪在我一人!”

    城判冷笑一声,“哼哼,在你一人?你那帝王早将你拜为大将,恩宠有佳,甚至许你节制天下兵马,拼命去夺那珠宝又有何用?”

    “天子是君,我是臣。君命不可违!我受帝恩深重,自当出生入死,在所不辞!”陨骁冷冷答道。

    “哪怕搭上你这人间战神的一世清名?”

    “君命不可违!”陨骁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

    陨骁的声音在昏暗的大堂上回响,而站在一旁的灰袍人,眼睛却亮了起来。城判望向台下,一代人间战神坚毅的脸上只有冷冽和一言难尽的悲凉。

    “既主犯甘愿伏法,余等便不再同罪。”城判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这万余兵灵,酌情定罪。若情节严重,罪大恶极者,依律惩处!若无大罪孽,愿就地为民者编入鬼籍,其余暂且收进鬼牢,不日发配奈何城,打入轮回。”城判转头看向师爷及一众鬼差。

    “你等要好生办差,不可放过奸佞,亦不可胡乱定罪。”

    “谨遵大人之命。”师爷及一众鬼差低头向城判行礼,纷纷应道。三个鬼差上前为陨骁带上镣铐,押出了大堂。

    众军哗啦啦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一个个哭拜到地,堵住了押解陨骁的鬼差。

    陨骁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甘,他这一世并不长,但却称得上是戎马半生,他一直在为他的义兄南征北战。十五岁那年,他持剑领军保护着义兄在众皇子叛军的围堵中杀入皇城,在夺位之战中惊险胜出。十七岁,他被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执掌帝国银龙卫。十九岁,他受命率领银龙卫剿灭地方叛军,稳固了帝国的根基。之后,他便一直在边境对抗垂涎中原沃土的蛮族夷狄,百战百胜,直到二十六岁战死在那片无名的荒原。

    他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那个从小爱护他的结义兄长。自幼丧母的义兄,虽然贵为大皇子,但却为了躲避父皇宠妃的暗算,不得不从小寄养在宫外的陨王府中,与陨骁一起长大。如今,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代九五之尊,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本来还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但随着人到中年,也开始了纵情声色的腐朽。

    陨骁曾直言相谏,最终兄弟俩却是不欢而散。尽管如此,皇帝始终信任着陨骁,从未剥夺他的军权,也并未设下其他可以掣肘陨骁的难题。这也并不奇怪,当年陨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战功卓著,更在万军从中救过太祖皇帝的性命。太祖皇帝感佩不已,相约永不相负,平定天下后,陨家作为开国元勋被封为朝中少有的异性王,世袭罔替。到了这一代,陨骁作为王世子又与大皇子义结金兰,皇族与陨家的关系就更加稳固。

    可能是心中对陨氏一家有愧,皇帝每年都会对陨王府大加恩赏。但是兄弟相见的次数,却是一年一年减少。他心里明白,如今的皇帝,已不仅仅是他童年的义兄。陨骁并未多说什么,身为人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恩情,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报答。

    皇帝的贵妃是西域某国进献的公主,深得皇帝宠幸,整日向皇帝说着想要看奇珍异宝,那西域的天明珠,原是西边贵霜帝国皇族震国之宝,流落至西夜国。那宝珠夜晚可发出耀眼光芒,置于梁上,整个宫殿如同白昼。皇帝禁不起枕边风,便下旨令陨骁兵发西域,抢夺重宝。

    接到圣旨的陨骁,连写了三封书信,力谏皇帝请求收回成命,皆是杳无音讯,最终等来的只是一道又一道催促发兵的严旨。

    陨骁摇了摇头,挺直了身板。他看着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心中不甚悲凉。

    “兄弟们!请大家让开道路!”

    “我十五岁从军,历经大小百余战,陨骁三生有幸,能与诸君并肩作战,守土安疆!银龙卫弟兄来自*,我等虽非同生,今日却能共死!我陨骁对不起诸位弟兄,让你们与妻小父老阴阳永隔,陨骁惭愧,无以为报·······请诸位受陨骁一拜!”

    众军慌忙还礼,抽泣声不绝于耳。

    “不许哭!我大兴帝国男儿顶天立地!安可如妇人般哭啼!”陨骁霍然起身,望着他的一众生死弟兄,咬紧了牙关,发出了最后一道军令:“全军听令!让开道路!”

    大堂内外的抽泣声渐止,一个个士兵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路,目送他们的将军步步远去。

    灰袍人站在大堂上,看着陨骁远去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震撼,又让他不觉有一丝诡异的惊喜。